特写:震后乃村
新华社西藏吉隆5月1日电 题:特写:震后乃村
新华社记者 张晓华 桂涛 张旭东 坚赞
进乃村难。
一面是断崖裂谷,一面是壁立千仞。越野车紧贴着山,在震后刚抢通的泥路上不知转了多少圈,终于把我们带到这个藏语意为“大山顶上圣地”的小村庄。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灾难,也许我们永远不会来到这片圣地,也永远不会见证乃村的美丽。雪山四面环绕,当地人说这是一只展翅的凤凰。山上雪面反射阳光,炫目神奇。草场上牛铃声声,与孩子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沿乃村唯一的“断头路”前行,尘土飞扬。地震造成的满目疮痍也逐渐在我们眼前铺陈开来:黄土夯成的屋墙坍塌成一块块,整片的铁皮屋顶和破碎的家具散落其间。只有屋外五彩的经幡依然高高耸立。
废墟不远处,是一顶顶蓝色的救灾帐篷。96户村民,每家至少一顶,每顶上插一面国旗。女孩子在空地上跳皮筋,男孩子在救灾物资包上追逐嬉闹。少年不识愁滋味。
尼泊尔强震,西藏受灾最严重的县之一是吉隆,吉隆受灾最严重的村之一是乃村。这里距中国、尼泊尔边境线仅30公里。全西藏自治区25人死亡,只有415人的乃村就有四个。村里90多岁的老人说:“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地震。”
地震给与世无争的乃村人带来剧痛。
尼玛仓决牵着6岁的女儿向我们走来。地震后,孩子一直发烧,无助的母亲望着我们,说不出话来。我们赶紧让采访车载着她们下山去。
56岁的巴桑紧紧拉着我们的手,哭着给我们讲大地颤动时村民们如何四处逃散。她趴在地上,告诉我们地震时她就是这样冲着坍塌的屋子哭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的孩子最终死里逃生。
格桑卓玛让我们去找她的丈夫。她的母亲在地震中砸伤了肩膀,动弹不得。她的丈夫、村委会副主任占堆忙着给村民分发物资,一直没有回家。
地震时,巴桑多吉11岁的女儿次仁德吉被压在倒塌的屋子下,终究没有救活。我们见到巴桑多吉时,他正在给女儿和其他死者清理酥油灯。108盏酥油灯要连点49天,引领亡灵。
地震那天,去拉萨看病的次仁德吉刚刚回到乃村。如果不是周六,她本该在吉隆镇小学二年级的课桌前。
“她很健康,喜欢说话,最喜欢爸爸,我去哪里她去哪里。”巴桑多吉回忆女儿。
不幸中也有万幸。地震时,尼玛桑姆带着2个月的孙子、7个月的孙女,猫腰钻在倒下的房梁间的空隙里,躲过一劫。
越往乃村深处走,倒塌的房子越多。未倒的房子,外墙也已满是裂纹和窟窿,用粗木棍撑着。
房子倒了,乃村没有倒。支撑它的是一群人。
村里一片空地上,驻村工作队队长次仁达吉正忙把雨鞋、砖茶、糌粑粉等救灾物资分给村民。地震那天,他和其他村干部一起边跑边喊,让村民赶紧离开房子。他跑到坍塌的房子前,和大家一起用手挖,从废墟里刨出了五个人。之后几天,运送伤员、逐户核查、搭建帐篷、安葬死者,他们天天从一睁眼忙到深夜。
次仁达吉说,现在他最担心的是满村乱跑的孩子,怕他们到危房里玩。他说:“要软硬兼施。”他准备了可乐,发给到广场上玩的听话孩子;再不行,他就骂,就装出要打他们的样子。
吉隆镇人大主席次仁,地震当天就带着两个医生,徒步几个小时进入乃村,查看灾情、检查群众安置。看到了,问到了,放心了,他又摸黑下山。
63岁的乃村村支书阿丹,自己家的房子在地震时塌了,他顾不上,一直忙着发放救灾物资。阿丹说:“分物资,要平均!”走到哪里,老人都紧紧捏着那张登记纸,满是折痕,那却是全村的正义、公平。
乃村穷。吉隆镇11个村,乃村经济排倒数第二,村里人世世代代种青稞、做木碗。
乃村纯。同行的藏族记者说,乃村的孩子特别害羞,看见陌生人,就笑着跑开。
乃村人聪明。大山上的小村子,近几年走出了十个大学生。采访中,乃村人的讲述很有逻辑,简单却动人。
乃村人坚韧。许多村民看见我们,远远地就双手合十,嘴里念着“谢谢!谢谢!”他们说,赶上这么大的天灾,能住上帐篷、吃上糌粑,已经很感恩了。乃村人已经开始筹划,要把埋在废墟中的粮食挖出来,要重修被地震损坏的蔬菜大棚。
天色渐暗,一些帐篷外搭起了藏式炉子,炊烟袅袅。十几个村民披着震后领到的棉大衣,围着空地上一台刚刚装上的太阳能电视,他们等着看关于地震的藏语新闻。新闻说,震后72小时,一个废墟下的尼泊尔人奇迹生还,人群发出惊呼感慨。
震后第七天,普赤的妈妈从抢出来的家当中拽出一个小书包,掸掸上面的土,给12岁的女儿背上。普赤洗了脸,向刚刚复课的吉隆镇小学出发。一栋倒塌的房屋边,十几个吉隆边防检查站的战士合力从废墟中救出一头活牛。
记者要离开了,乃村人说,要不是赶上地震,现在是观看山上杜鹃花最好的时候。远眺,半山腰上,杜鹃花开得正盛。(参与采写:张京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