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古道,从巴塘的全世界路过

02.03.2017  15:37

——甘孜行纪之六


△古道秋色 摄影:杨传定

“吉祥如意山谷里边,村寨牧户星罗棋布,金色麦浪随风翻滚,奶酪乳汁汇流成湖。”著名的巴塘弦子这样自豪地赞美自己的家乡。然而,在甘孜州的18个县中,巴塘却是我到访的最后一个县。

在最近的十几年中,我绕着巴塘,去了与他比邻的甘孜州白玉、理塘、乡城、得荣县,西藏昌都地区的贡觉、芒康县,云南迪庆州的德钦县。倒不是有意回避,只因巴塘处在川滇藏三省区交界处,每次机缘巧合都没能实现跨境穿越。相反,越是周边的县都去过了,就越对巴塘充满了期待。终于,在藏历火鸡新年到来的时候,我向着巴塘出发了。


△美丽的措普湖 摄影:杨传定

曾经的繁盛

巴塘,与理塘、建塘(今香格里拉)并称 “康巴三塘”。从地域上看,巴塘更像是康巴之心,处在纵向的从玉树到迪庆,横向的从甘孜到昌都的交叉点上。

巴塘位于金沙江东岸,河谷地带低于2800米,呈现出冬暖、春干、夏凉、秋淋的气候特征。气候如此之好,且坝子又如此之宽,这在青藏高原上是少见且令人艳羡的。藏历新年这几天,甘孜高原上大部分地区都风雪连绵,色达的朋友在微信圈里说,“就一个字冷”,康定的朋友在圈里说,“就两个字很冷”。巴塘则是晴空万里,温暖如春,朋友们对我发的巴塘照片完全是羡慕嫉妒恨了。

正因为巴塘气候好,物产丰富,位置重要,在历史上成为各方必争之地。吐蕃王朝、丽江木氏土司、青海和硕特部、西藏地方政府和清王朝先后统治此地,雍正年间在巴塘设立正副宣抚司(土司)。到了20世纪初,巴塘的政治地位和社会繁华程度达到了顶峰。主要是自1905年赵尔丰经营川边即始于巴塘。他实行的改土归流和其他改革措施,都以巴塘为大本营,一切的建设也都集中在巴塘。尤其是废除土司、头人、寺庙的经济特权,废除无偿劳役和各种杂派,建设城池,建立官署,开办学校,垦荒开矿,改善交通,发展邮政,带来了巴塘的繁荣兴旺。据记载,当时巴塘城内很快聚集了35700多人,“几成西康第一都会”。

随着清朝灭亡和后来的民国乱局,巴塘在经历了短暂的辉煌之后,政治商业一落千丈,又衰变成了偏居川边的寻常小城。西康建省时虽一度在巴塘、甘孜、康定、昌都等四城中作比较选择,但最终巴塘还是落选,省会设在了康定。50年代以后,巴塘再次进入了人们的视野,这次是因为他为西藏的和平解放和发展建设输送了大批藏族干部和人才。原西藏自治区主席江村罗布、藏学家降边嘉措、作家扎西达娃等等,都是巴塘人。政治地位虽然失去了,但自清末民初沉积下来的人文及教育传统却更深厚持久。直到今天,巴塘的康南中学仍然是甘孜州最好的学校之一,送孩子读书对巴塘人来说不是什么事。

△ 竹巴龙,老川藏公路大桥 摄影:尼玛嘉措

遗落的古道

在历史上,从四川、青海、云南、新疆、印度进藏的五条道路中,以川藏大道最为主要。在众多的川藏游踪记载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几个地方是:打箭炉(今康定)、东俄洛(今新都桥摄影天堂)、河口(今雅砻江畔的雅江县城)、西俄洛(今康巴汉子村)、理塘、喇嘛垭(仍是一个大村子)、立登三坝(今格木村)、巴塘、竹巴龙(金沙江渡口),都在甘孜境内。要走这样一条川藏古道,着实令人兴奋!

这次去巴塘,就从康定启程,沿318国道西行,一直走到与西藏芒康交界的竹巴龙。如今从理塘到巴塘的这一段318国道,已经完全偏离了过去的川藏古道。因此在返回时,我不顾朋友们劝阻,固执地选择了原来的古道旧路,因为这条路上有太多的历史记忆。

早上9点,我们从巴塘县城出发,旋即进入狭窄而坑坑洼洼的土路。同行的都是年轻人,他们说过去这里没有路,前几年刚修通,沟里有几个村子也异地搬迁出去了,可见古道废弃已久。最先经过的就是当年进入巴塘的咽喉要冲鹦哥嘴,这里有甘孜州乃至五省藏区记载近现代历史最集中的摩崖石刻,其中有纪念驻藏大臣凤全遇难的“凤都护殉节处”,有体现川藏古道重要地位的“孔道大通”,有记载同治年间中央政府赈济巴塘地震的“德政碑”、“去思碑“,以及佛像、佛塔的雕刻等,共二、三十处之多。苍劲的笔力,历经100多年风吹雨打,依然清晰可辨。

随后用了2个小时翻越扎瓦山,也就是史书记载的大朔山。初始小溪潺潺,林木清幽,坡度平缓,但随后山势越来越陡峭险峻,原始森林郁郁莽莽,峡谷深涧遥不见底,盘山道路曲折回绕,加上长久没有养护,路基松散坎坷,不由让人心惊肉跳。为了放松大家紧张的情绪,我给车上的年轻人讲了几个在西藏听到的有关车子爬山的轻松幽默的故事。当终于盘旋爬上山巅时,海拔已达5000米,山上寒风呼啸,乌云低垂,怪石嶙峋,寸草不生。

下到山脚,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似乎在群山之间出现了一个美丽的人间仙境。环顾四周,山形奇特,虽然海拔也有四千,但森林茂密,草场广阔,河水奔腾。这里就是早年的义敦县政府所在地,现在叫格木村。义敦这个机构,主要是管理位于理塘、巴塘之间这块地方的事务,从清代到民国,一会叫义敦县,一会叫三坝厅,一会撤并,一会建立。直到1978年才最终撤销,并入巴塘县,现在此地隶属波密乡。关于义敦,人们最为熟知的故事是,著名摄影家孙明经1939年在西康发现,这里的校舍大多坚固宽敞,政府机构却破烂不堪。他拍摄了一张义敦县长站在县政府门前的照片,县政府是石头垒起来的平房,有两根木头支撑着防止倒塌。他问县长为什么县政府的房子总是不如学校?县长说:“刘(文辉)主席有令,政府的房子比学校好,县长就地正法。”

我就近走进了一户牧民家里,看到一位慈祥的奶奶和一位年轻的妈妈带了5个孩子。有意思的是,客人的到访并没有打扰到一个孩子,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在那里写作业。我想,今天可是藏历年的除夕啊!这让我记住了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她还教我认识了由她的名字组成的两个藏文单词,尼玛-拉姆。

古道沧桑。今天的古道沉静淡泊,或许我们的穿行搅起了一丝微澜。从巴塘到理塘,现在的318国道平坦顺畅,大约2个多小时就能到达。但沿着川藏古道一路颠簸,我们用了将近8个小时。


△牧场上的小姑娘尼玛拉姆 摄影:尼玛嘉措

共同的家园

本以为这个火鸡藏历年会很隆重热闹的,等到了巴塘才知道,历来都是春节藏历新年一起过,最热闹的欢庆时刻已经过去了。而且因为一下子放了两周的假,大家还没有从喝酒、唱歌、跳舞的节奏中缓解过来,因此除了到寺庙看跳神,群众也就没有更多的节日安排了。

藏历12月29日,是传统的“古突”,康宁寺的跳神吸引了整个县城和周边的群众,这也是巴塘藏历年最热闹的活动了。两天时间里,有三、四万人汇集到县城中心的康宁寺,无论男女老少都穿上节日盛装,带着吃的喝的,在这里看神舞,驱走过去一年的晦气,祈福新年的吉祥。

受同行的巴塘小伙昂勒西的邀请,我们来到他位于巴塘老街的家中做客。他把去看跳神的妈妈请了回来,端上了风干肉、炸果子,倒上了酥油茶,喝起了自己酿造的葡萄酒。在和家人的交谈中,我们知道巴塘的面食很有名,据说300多年前,就有很多山西人来到巴塘,带来了地地道道山西面的做法,当然后来入乡随俗也增加了四川麻辣的味道。当地有一句玩笑话,巴塘的小伙子喜欢吃面食、喝啤酒,因此一个个长得都胖嘟嘟,挺着个大肚子,后来上街留意一下还真是蛮有道理。看着墙上小昂的妈妈五姊妹的照片,老人给我们讲起了故事。她的二姐就是沿着川藏古道东去成都上了大学,成了一名能干的女干部。她的三姐则是沿着川藏古道西渡金沙江,成了一名文艺战士,后来调到中央民族歌舞团,首唱了著名的《巴塘连北京》,“东方架起彩虹喽,山连水水连山,云中修起金色的路,巴塘北京紧相连”。川藏古道,与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命运原来是如此相关。

巴塘是一个多元文化、多个民族和谐交融的地方。土生土长的巴塘人,只看他的藏族或汉族名字是分不清的,在很多人的血管里流淌着多个民族的血液。降边嘉措曾骄傲地说,“巴塘是个出翻译的地方”,因为过去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多少都能讲点藏语和汉语。如今这里的年轻人,既有康巴人的豪爽和幽默,也有熟练运用汉语和新媒体的技能,更有宽广的视野,这个春节巴塘微信圈里就有一个流传最广的段子,是自我调侃的,“四川甘孜巴塘,规划得跟西安似的,消费得跟上海似的,车堵得跟北京似的,街道跟伊拉克被炸过似的(城建修路),一个个穿得跟明星似的,春节逛超市的人跟看演唱会似的,卡刷得跟捡来似的,菜价涨的跟愚人节似的,看完不转的跟没在巴塘呆过似的。”


△318自驾营地 摄影:尼玛嘉措

巴塘的春天

在巴塘的两天时间里,是不舍得睡懒觉的。因为当成都、康定都还在瑟瑟发抖的时候,这里的柳树已经绿了,桃花已经开了,巴塘的春天已经来了。

我们从巴塘驱车30多公里,来到竹巴龙乡,这里是巴塘与芒康的分界线。一路上,浩荡的金沙江婉转曲折,江水碧绿,与江两岸田野里青翠的麦苗、村落里飘摇的柳枝交相辉映。据乡里的干部讲,到了夏秋季节,自驾的、骑行的、徒步的,门前的公路上人流不息。我们看到,在金沙江大桥“西藏界”的大牌子上,粘满了花花绿绿的招贴画,两边的桥墩上也喷满了各种各样的感言。面对这样的商机,318自驾营地集团公司去年刚刚在这里建成了一座精致的旅馆。木质结构的小木屋,背靠一片核桃林,面向广阔的金沙江河谷,江边已经建好了供游客露天野餐或搭建帐篷的平台,住在这里的惬意是自不待言的。

巴塘人迎接春天,赞美春天,“二月里来青苗绿,满枝桃花红艳艳,头道苗水赶快灌,早春同去沐温泉”,巴塘弦子这样唱。巴塘弦子是藏文化中最绚丽的花朵之一。人们很多熟悉的旋律其实都是从巴塘弦子来的。歌曲《毛主席的光辉》、《我的家乡好》、舞蹈《洗衣歌》、舞剧《卓娃桑姆》等等,就是舞蹈家戴爱莲、歌唱家胡松华、作曲家罗念一等人来到巴塘实地采风,并采用弦子音乐创编的。不管藏区普遍在跳的锅庄舞,还是内地火辣劲爆的广场舞,伴奏音乐中很多就是根据巴塘弦子和其他西藏民歌改编的。

回望巴塘,川藏古道从他的世界路过,他也送给这个世界一个美丽的回响。(中国西藏网 图、文/尼玛嘉措)

(责编: 周晶 郭爽)

版权声明:凡注明“来源:中国西藏网”或“中国西藏网文”的所有作品,版权归高原(北京)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任何媒体转载、摘编、引用,须注明来源中国西藏网和署著作者名,否则将追究相关法律责任。